第49节(第1页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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&esp;&esp;额讷说好,伸出一只手,点着眼角,他望得远,倒不知道在往什么。新旧相生,人世顺递,日子不就是这么过吗?家长里短,来往应酬,一辈又一辈,一代又一代。
&esp;&esp;“上个月索家给我发帖子,说煤球儿没了。他是个有福气的,没熬多久,说话间就过身了。小时候咱们满胡同乱蹿,他最黑,天庭广,就黑亮亮的。给黑煤球似的混叫,叫到如今他成了老子,知道这小名儿的也不多了。”
&esp;&esp;绰奇说,“他身后事办得也算风光。我想起当年他玛法没了,他老子亲自治的丧。嚯,多气派,多威武!白花花的银子跟水似的流,如今轮到他小子办他的后事,到底还是有些比不了。”
&esp;&esp;年过半百,亲朋故交日益凋零。时序洪流滚滚而来,谁都无法避免。
&esp;&esp;可是新的一代又正在兴起,有死亡就会有新生。年轻的君王羽翼渐丰,势必要革新积弊,涤荡朝廷。也许一个崭新的时代真的要来临,可他注定是看不到了。
&esp;&esp;一向多话的绰奇,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,还是额讷自己出声,说:“后头摆上饭了,嘱咐他们上最好的酒,都是你爱吃的小菜。咱们晚上再喝一盅,你去瞧瞧吧。”
&esp;&esp;人去庭空亦复来。
&esp;&esp;额讷展眼望了望天色,招呼在庭中玩耍的小女儿,“妞妞,过来!”
&esp;&esp;小女儿果然跌跌撞撞地跑过来,一下子扑到阿玛的怀里,阿玛抱着她,头抵在她的双丫髻上。
&esp;&esp;额讷取出压在茶盏下的簿册,交到女儿手上,十分认真地说,“好妞妞,替阿玛出趟门。阿玛要你把这个交给荣王爷,其余的什么都不用说,你敢不敢?”
&esp;&esp;旗人家的姑奶奶打小就有天不怕地不怕的傲气,小女儿干脆果断地说敢,将大大的账册收好,笑嘻嘻地蹬下地,跟嬷嬷走了。额讷望着她小小的身影,在嬷嬷的灯笼旁,摇摇摆摆地,渐渐看不见。
&esp;&esp;额夫人从屏风后转了出来,“您之今日,与当日之硕尚,有何不同?”
&esp;&esp;额讷颇为唏嘘,“我与他,虽道不同,亦算半生知己。事已至此,保全能保全的,使儿女不要冻毙于风雪,算是做人父母,能尽的最后一点心。”
&esp;&esp;他说着,将叠起的纸页往前递,“主子圣明天纵,是下决心要办我,那就不要祸及儿孙了。我这些年做了什么,他们一清二楚,虽然眼下是我占尽风光,但是荣辱祸福,其实不过是朝夕。”他顿了顿,又道:“我立此休书,今儿吃过饭,咱们就散了吧。咱们夫妻缘分浅,跟着我,到底是误了你,对不住。”
&esp;&esp;额夫人眼中含泪,取过休书,没有片刻犹疑,放在灯上,熊熊烈火舔舐纸页,发出“哔剥”的响声,她抬眼看了看这门庭,雕梁画栋,古奇珍玩,琳琅满目,这是先辈的事业,陈置摆设,已经许久许久没有变动过,也许初初觉得好看,可一味墨守成规,最后竟把自己变成了笼中困鸟。
&esp;&esp;额夫人轻轻地叹一口气,“命数如此,尽力为之,便无对错。夫妻之间,没什么对得住,对不住。但是你不要我,那不能够。”
&esp;&esp;桌上摆着一盆细叶寒兰,想必得主人悉心爱护,枝条纤细凌厉,笔挺有风骨。额讷望着它,心中千万种思绪涌过,末了只化为浅浅叹息。
&esp;&esp;“该还回去了。”
&esp;&esp;额夫人颔首,眼泪却止不住,额讷抽出帕子,替她揩拭干净,柔声道:“哭什么?天下无不散的筵席,干净了,解脱了,未尝不是件好事。”他牵起夫人的手,与她相携,一如从前的每一个傍晚,他们都会这样做。他说,“走,咱们吃饭去。老大托人从东边捎了好多东西回来,我还没有吃过西湖的莼菜呢。”
&esp;&esp;如今怀抱
&esp;&esp;果然,,另有一份众人请愿之书,其中有去岁硕尚定罪后,替硕尚陈情无果,辞官归田的,也有与舒氏来往过密,被牵连免官的,还要一些则是被额讷、绰奇等以各种理由,卸官免职、迁下地方的,他们此番随端王前来,是请求皇帝复审当年硕尚之案,为舒宜里氏平反昭雪,让真正的有罪之人伏诛。
&esp;&esp;绰奇猛地出列来,朝着皇帝的方向,给皇帝“砰砰”磕头,可皇帝到底离他太远了,他看不清主子的容貌,或者,从一开始,他就没有认清,只以为那不过是个奶奶带大的小小子儿,乳臭未干,不值一提。谁承想他不动声色,他暗自隐忍悉心筹谋,筹谋了这么久,生出锋利的爪牙。
&esp;&esp;他泣不成声,一把鼻涕一把眼泪,一迭声唤着主子,“主子啊!我鄂硕特氏为朝廷效力数十年啊主子!纵然有不是,那也是万民的不是!是他们自己不乖顺,不听话,他们不听我们做官的话,生了一身的反骨。奴才可以辩解!奴才也是不得已为之啊主子!”
&esp;&esp;朝堂寂静,没有人敢再说话。
&esp;&esp;一向不露喜怒的皇帝霍然站起,指着他的鼻子破口怒骂:“万民之苦即是为官者之苦,不以纾民厄解民困为己任,一人享乐万人受难,到头来还妄想归咎于民,捂住他们的嘴巴?你枉生于天地,更枉为人!”
&esp;&esp;皇帝恨到了极处,恨得双眼发红,青筋顿起,就连指着绰奇的手,都剧烈地发颤。
&esp;&esp;满朝文武轰然跪倒,恢弘巍峨的三大殿沉默无言。
&esp;&esp;皇帝极力平复心绪,他闭眼一瞬,随即睁开,展眼逡巡着他的朝臣,目光森冷。
&esp;&esp;“荣亲王、端亲王所奏,交刑部、大理寺、督察院三司会审,朕会亲自提讯。但凡有牵涉、勾连者,朕劝你们最好尽早自陈认罪,休怪朕不念昔日君臣恩情,一个也不会放过!”
&esp;&esp;皇帝由众人簇拥着,甫进东暖阁时,便看见摇光站在明窗下出神。
&esp;&esp;他站在门前,扬起了手,李长顺会意,知道主子不愿意惊扰,更是有话要说。作为御前风月清淑
&esp;&esp;皇帝站在高处,仔细端详着她。为妃为嫔这么些年,居于高位作养出她一身傲骨,后宫之中皆对她俯首帖耳,她也似乎永远是那般雍容端雅的样子,及至今日,竟自轻自贱到这般地步,甚至不惜用她最为得意也最为仰赖的家族,来换取他对她的怜悯,对她地位的保全。
&esp;&esp;皇帝声音淡漠,如同玉旨纶音,来自渺渺碧落,“后宫不会牵连前朝,你是托奇楚氏最后的体面,朕不会加罪于你,更不会废了你。颐和园风物清淑,适合修身养性,你便去吧。但是朕与你之间的情分,到此为止。你这些年的所作所为,先皇后如何,宁妃如何,茶水上的锦屏如何,彼此心照不宣,有些话说出来,太丑。”
&esp;&esp;活到如今,不过是个体面。自始至终都只是装点风光的体面。做了那么多事,于人而言或许罪孽深重,于物而言,不过是太丑。
&esp;&esp;皇帝唤“李长顺”,最后看了她一眼,没有任何多余的感情,“送贵主子回去。”
&esp;&esp;皇帝说完,便回身进东暖阁了。帘帷之下,泻出东暖阁内辉煌的光影,攒成了一小片天地,映照着皇帝的袍摆。贵妃不知怎么,忽然疯了一样,伸手去攥,可毕竟皇帝离她十分遥远,她所能攥在手中的,仅仅只是虚无而已。
&esp;&esp;天幕中忽然“沙沙”下起细雨,落在懋贵妃的发丝。她身边的宫人没有备伞,养心殿伺候在廊下的人丝毫没有要动的意思。
&esp;&esp;廊下拐角的地方站着个人,怀中抱着一把伞,懋贵妃定神去看,才发现是摇光。
&esp;&esp;从前她高高在上,舒氏在下,如今却大相径庭。
&esp;&esp;人世多么无情又多么有趣。
&esp;&esp;“姑娘”,懋贵妃忽然叫住了她,就着芝瑞的搀扶,站了起来。久跪的人到底面有怠色,她却仍然不肯落下一滴眼泪。懋贵妃睨着摇光,姣好的面容在重重灯影下晦暗不明,她忽然神色复杂地笑了,“我之今日,与姑娘之昔日,有何不同?”她幽幽道:“盛衰荣辱,朝生暮死。终有一日,你也会与我一样。”
&esp;&esp;贵妃并没有要她的伞,更没有让芝瑞搀扶。她撑着已经酸痛到麻木的双足,慢慢地转过影壁,消失在春夜簌簌无声的风雨里。
&esp;&esp;经三司议定,皇帝亲裁,额讷、绰奇赐死,所牵连的官员皆按律定罪惩处。托奇楚、鄂硕特氏抄家,男丁流放、充军,女眷发与披甲人为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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