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4节(第1页)
请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,否则将导致章节内容缺失及无法阅读下一章。
&esp;&esp;其实这么多年下来,翻来覆去,祝寿的吉祥话就那么几句。世家里出来的嫔妃还好,略微能识得几个字,低位的嫔妃大字不识,时常想要在御前说几句话,都不能算是她们给万岁爷解闷,反倒成了万岁爷替她们打发时间。
&esp;&esp;万岁爷宅心仁厚,知道后宫中人的艰难。故而妃嫔们来养心殿,除非很忙,万岁爷都愿意召进来说话。被困在宫里久了,不知道外头世界的颜色,最常见的不过就是谈论哪一种胭脂好,什么式样的钗环妙,又或者是妃嫔之间的闲话。万岁爷总是含笑听着,让她们说完,再怎样也不会动怒。等妃主嫔主说痛快了,让底下人挑些好东西赏,这一趟来养心殿也不算白来。
&esp;&esp;六宫众人得了皇帝的赏赐,个个高兴得很,就连素日谨严的贵妃亦带了几分笑。李长顺亲自引妃嫔们出去了,皇帝这才松泛下来,往四周望了一圈,并没有望见她,便假模假式地拿起笔,一旁的德佑是多乖觉的人,忙躬身说:“主子要写字么?奴才传笔墨上的摇姑娘来。”
&esp;&esp;皇帝脸上不觉红了,刚刚拿起来的笔复又搁下,这才十分矜持地将头点了一点。
&esp;&esp;摇光进东暖阁时,锦屏正伺候皇帝进茶,自打那天晚上之后,锦屏再没有与她说过话,就连偶然相逢也逢不到。也是,茶水上与笔墨上虽然同系御前,但是想不见面,自然有避开的法子。
&esp;&esp;其实说起来,锦屏算是她在慈宁宫外结交的,麟爪飞扬。
&esp;&esp;皇帝含笑看她磨墨,其实并没有什么要写的,只是想见一见她。今儿天气好,日光泼洒,照得她眉目如画。可那眉眼之间却仿佛总是萦绕着淡淡愁绪,拂之不去。
&esp;&esp;皇帝将手伸到她眼前,故作正经地清了清嗓子,“今儿是我生辰。”
&esp;&esp;见她不为所动,趁身边没人,他又凑上去,从袖中取出一枚约指托在掌中,笑吟吟地道,“知道如今暂且不能太张扬,你的首饰都是家里带来的念想。”累丝金约指上嵌着细密的蓝宝,璀璨如星,“这是我自己画的式样,让造办处改了几次,才做出一枚称意的。我想它戴在你的手上,你一低头就能看见,咱们也能朝夕相见。相思见环重相忆。愿君永持玩,循环无终极。”
&esp;&esp;他替她戴上,不大不小刚刚好。他欣喜得像一个孩子,仿佛总是看不够似的。他眨眨眼,“你的荷包可以送给我吗?”
&esp;&esp;“快好了。”她声音清淡,如同白水,再辨不出其他。她发现自己说谎似乎说得越来越熟稔,甚至不需要思量。她苦笑,将墨锭轻轻放在一旁,侧过头去看他,他肩头狰狞的金龙便毫不留情地,撞入她的眼睛。
&esp;&esp;摇光凝神,怔怔地望着皇帝,她的目光发虚且无力,彼此两相对视,横亘在他们之间的,便是长久无声的寂静。
&esp;&esp;她忽然想起那一日,在临溪亭,他们今年春浅
&esp;&esp;摇光大骇,知道那人已经认出她来,索性强按下心神,大大方方地转过身,原来是皇帝跟前的德佑,按理他现在应该在乾清宫的,可是他却提着一个海棠花式云龙捧寿的食盒,就站在离她只有几步远的地方,意味深长地看着她。
&esp;&esp;摇光勉力撑起个笑,客客气气地与他纳福,毫不胆怯,“谙达吉祥。谙达不在万岁爷跟前当差,看您这样式,反倒是要来拿我么?”
&esp;&esp;德佑说不敢,用拂尘尾向她比一比食盒,“是主子爷亲自指了些果馔,知道前头摆宴一时半会散不了,特特让奴才带回来给姑娘垫垫肚子。”他说着进前一步,微微而笑,“姑娘也知道,今儿宫里热闹是热闹,外路的人进来不少。姑娘还是少出门为好,省得出了差错,闹起来让万岁爷忧心。”
&esp;&esp;摇光挑眉道:“难不成我去哪里,还得请谙达的示下?谙达究竟是疑心我,还是疑心宫中禁卫不严?谙达若疑心我,我也没法子,我是慈宁宫出来的人,承的是太皇太后的教诲,若有失礼不周之处,还要请谙达宽怀。若是疑心宫中禁卫,我自会将谙达的一片忠心好好在主子跟前呈明,谙达且放心吧。”
&esp;&esp;德佑将身子微微倾了倾,亦是极客气的,“姑娘折煞奴才,奴才并没有旁的意思。实在是怕姑娘这一去,回来晚了,两下里不好么。毕竟是万寿节,咱们都想和和气气的,”德佑紧接着问,“或者劳烦姑娘知会一声,这是要去哪儿?什么时候回得来?奴才心里有底,主子倘若问起来,也好交差。”
&esp;&esp;回廊深处转出个人,还未到跟前,先听见她的声音,“老主子那儿催你催了五六道了,还在这磨蹭什么!”
&esp;&esp;锦屏对德佑倒是好声好气,彼此问过安,耐下性子替她解释,“谙达可别为难她,闷葫芦一样的性子,老主子让她去慈宁宫,她怕坏了规矩,就是不肯说,白白在这里耽搁时间,慈宁宫那边着急起来,她又得把过错推到咱们养心殿了。”
&esp;&esp;德佑问:“我从乾清宫回来的时候,老主子还在席上,果真是老主子的差遣么?”
&esp;&esp;摇光马上说是,刚刚才涨起来的气势瞬间矮下去,赔笑道:“真是。怪我不懂事,不敢与谙达说。其实是老主子跟前的芳姑姑早前来跟我说,让我万寿节的时候上慈宁宫去一趟,实在是外祖家来了信,谙达也知道,舒宜里氏眼下是什么光景,我不敢声张,这才擅作主张,欺瞒谙达。”
&esp;&esp;话已至此,引出太皇太后来,又是人家的家里私事,再拦下去,就显得忒不近情理了。德佑没有什么坏心思,也并不是跟她不对付,要故意不让她顺心遂意。宫女子们想趁着主子不在,去探望探望自己在别处当差的好姊妹,这是被默许的。可是她不同,主子心里记挂着她,在跟前伺候的人眼观鼻鼻观心,大家都明白。他跟着李长顺在御前当差当了许多年,能走进主子心里的,这是独一位。彼此都不容易,也都是真心实意,纵然横生枝节,半路杀出来一个小端亲王,他们终归是希望能看见万岁爷修成正果,能有个人真正懂得,真正体谅一国之君的不易。
&esp;&esp;德佑思忖了片刻,还是松口,切切道:“是奴才莽撞,方才也是太着急了些。既然是老主子有传召,我怎么敢拦着姑娘?那食盒我先让人放到膳房热着。我再替姑娘向老主子跟前的人递句话吧,免得老主子不在家,让姑娘没着落地空等着。”
&esp;&esp;摇光心里直擂鼓,依旧面不改色,向德佑道谢,“本来是谙达给我送东西,我还劳动谙达传话,真是惭愧无极。”她分神辨天色,知道离申末已过了阵子,要想从宫里出去并不容易,侍卫的轮值皆有事先定好的时辰与班数,若是再耽搁下去,她很可能就没有机会出去了。
&esp;&esp;袍子下的一双手不觉沁出细密的汗,宽阔的衣袖遮掩住她的不安与焦急,她仍让是从容的模样,和声笑问:“谙达还有示下没有?”
&esp;&esp;一旁的锦屏道:“谙达不如与我一同去茶膳房放食盒吧,我那儿让底下的丫头守着,再不会出差错,放在膳房,要的时候不周全,味道杂了就不好了。”
&esp;&esp;德佑颔首,算是答应了。摇光望着锦屏,一霎时百感交集,千万种滋味涌上心头,末了悉数化作深深的感激。她知道锦屏是想要帮她的,不然她也不会站出来帮她说话,也不会在言语间提点她,可以搬出太皇太后这个由头,更不会借着引德佑去茶膳房为由,替她拖延时间。
&esp;&esp;可是她现在什么话也不能对她说。
&esp;&esp;锦屏含笑看着她,眼底生出几丝羡慕与期冀。她好像隐隐约约知道摇光想要做什么,因为她的眼里又重新生出光彩来了。当时自己的确存了几分坏心,固执地要把舒老夫人早已过世的消息告诉她,看着她痛苦。锦屏原本以为只要她痛苦,自己就会很得意的,可是并不,她们一起陷入了无边的苦海,挣扎煎熬,如果她找到了能够摆脱的方式,锦屏不介意帮她一把。
&esp;&esp;晚霞如血,太阳终究看不见了。在夕阳暮色中凝视这壮阔的宫殿,高高的宫樯。檐牙雕琢,勾心斗角,荣辱盛衰往复,生动姣好的面庞、珍重又热烈的年少时光,都在其中,日复一日地消耗。
&esp;&esp;锦屏低下头,复又朝她笑,如同去岁冬天,她们在宫道里节物风光
&esp;&esp;喝醉酒的人说净说糊涂话,不换来不及计较这个,跟扶他出来的小厮说:“王爷交给我,你回去悄悄向荣王爷递句话,就说王爷醉过头,实在熬不住,先回去了。若是后头主子爷问起来,还请荣王爷帮忙,周转几句。”
&esp;&esp;万寿节擅自离席,端亲王可是开国第一个。成明不怕这个,他都被罚到上驷院喂马去了,还能怎么罚?所以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句话是真不错。有很多事他可以做,但是他的哥子不能。正因为一无所有,已经处在最坏的时候,反倒能干一些寻常所不能干的大事。
&esp;&esp;小端亲王怕她累着,艰难地把控着平衡,在她耳畔很小声地辩白,“你放心,我不重的。”然后暗暗换一边使劲,料想明天腰背酸痛,还去上驷院当差,马都能把他给撅到姥姥家喽!
&esp;&esp;贴着宫墙走的太监宫女都默默行礼,毕竟亲王服制在这里,没有人敢为难他,更没有人敢正眼看他。成明也没有料想到一路竟然如此顺利,顺利得有些令人不可思议。他抻长脖子张望,不远处,已经可以看见十八槐了。
&esp;&esp;春天正当槐树新生时,今年新叶发得犹为多,甚至可以见到一些嫩苞了。他忽然想起每年夏天,要随着圣驾到西苑避暑,往往从西华门走,也就会经过十八槐。“仄径荫宫槐,幽阴多绿苔”,槐花一簇簇洁白如雪,远远望去,与无限绿茵相衬,葱茏可爱,那是禁城夏日的风致,是在营营碌碌里尚存全的一分散淡情怀。
&esp;&esp;等槐花落尽,接踵而来的,便是炎炎长夏。
&esp;&esp;而记忆里与身边的人相关的,也有颗槐花,那是离她们家不远处的一户四合院,一颗大槐树亭亭如盖,伸出院墙。每次她偷偷跑出来找他玩,日暮时分要回家——好像也是这个时候,他把她送到槐树下,等她的哥子与她一道回家。
&esp;&esp;去年今日,今年今日,他们都在此时此刻与槐树相逢。只是人世翻覆嬗变,风物类似,心境已经大不相同。
&esp;&esp;他如往常一样,要送她回家。
&esp;&esp;哪怕她早就没有家了。
&esp;&esp;日光斑驳,槐影婆娑。一向不爱多愁善感的小端亲王忽然觉得鼻子发酸,重重吸了口气,他偏过头去看她,却看不见她,只能看见宽阔的帽檐倾斜——她想必也在看槐树。
&esp;&esp;一霎时百味杂陈,哪怕心悦之人就在身边,也只是此时此刻。往后山长水阔,今夜他把她送走,浮世人海杳杳,也许这一生,都没有机会再见面了。
请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,否则将导致章节内容缺失及无法阅读下一章。